我的自白
我生于1992年,是个土生土长的武汉人。我爸是船员,在我小时候有大段大段的时间不在家;我妈在我小时候在副食店工作,副食店关门后做过出租车司机,再之后一直在中百超市,是个老员工了。在我幼年的记忆里,我家里常住人口有5个人:家家(外婆),爹爹(外公),我妈,舅舅和我。那时候我们住在中学教工宿舍里,房子小,我和家家爹爹舅舅四个人挤在一间房里,我妈在10米以外的另一个很不方便的小房子里。小时候绝大多数时间我妈都在上班,要不就是回家晚我要做作业。
小学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躺在床上和爹爹互侃、斗嘴。爹爹是家里对我赞扬最多的人,也从不吝惜向别人表扬我。
1995年左右因为舅舅的兴趣家里添了一台电脑,所以我小时候很多欢乐的时光都在观看舅舅玩游戏中,我会缠着他要他给我讲玩的游戏,有时候他会不耐烦,但是绝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很开心的;那时候舅舅在武汉上大学,每周五都会回家,然后周日晚上再去学校。我会陪着拎着大包的舅舅从家里一直走,走过小篮球场再走过偌大的400米操场,再送舅舅到学校门口,一边走一边念“舅舅下星期早点回”,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还记得小学六年级作文要写“我最崇拜的人”,我写的就是我舅舅。
家家是我最亲的人,是联系我和其他人的纽带,包括家里其他亲戚或者是邻居;她会告诉我家里人之间的关系,也会告诉我家里如果来客人了我应该怎么做;也有很多时候她在客厅和别人说着家长里短的时候我会在另一个房间悄悄地“捡耳朵”,不管听不听得懂我都偷听得很大劲,也在不知不觉中听明白了很多他人的角度是怎么看问题的。还有好多次饭后和家家在操场上散步,有时候聊天聊我的学校有时候继续偷听家家和其他人说话。
而关于我爸妈,对我妈妈印象最深的就是小学美术课有手工的作业我总是不想做或者不会做,然后她会花很多时间帮我做。我记得有个周五下午我拿着中午妈妈刚给我做的手工灯笼到学校去,看着那个灯笼想到我妈妈,突然有一阵莫名的伤心。那时候的我不明白这样的伤感从何而来,而这种感觉就像是远在汉阳的爷爷奶奶一样。而我爸爸,他绝大多数都是严肃的。印象最深的是小学四年级下学期的那一整个学期他都没有出海而是在家。为了督促我学习,那一整个学期他都要求我每天晚上7点到我妈待的那个小房子里去做数学竞赛题。我会记得他没有表情的脸和冷冰冰的”7点钟了啊“。而每天晚上7点钟都是我噩梦的开始。不会做的题,他会跟我讲,但是他耐心非常有限,我可以听出他语气里面的不耐烦。到急了的时候,他会说”你怎么这么笨!“”这都听不懂啊?!“然后他讲完了之后大声问我”听懂了没有?“在这样的压力下,我不敢说我没听懂,我不敢说我还是不会做。于是我怯怯地说听懂了。过了几天,他把一样的题目又拿了出来,我自然还是不会做。然后他就更火了。他打了我好多次,他说只有这样我才能长记性。有一次一拳头捶在我肩头,我肩膀青了一块。每次我都哭,他一边捶桌子一边说”只晓得哭!“我害怕每天晚上去那个房间,我害怕和他在一起。那时候我只有10岁,我最后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把学校作业的练习册往后额外多做,而去跟他说学校作业太多做不完;只有这样我才能逃离晚上7点的煎熬。
我童年得到表扬最多的时候就只有是在考试考好了的时候。在大人眼里,只有成绩是最重要的。而我也只有在考试考好了的时候会看到我爸高兴,有时候这样的高兴也是转瞬即逝的,因为他们会觉得如果他们表现得高兴会让我骄傲,而”骄傲使人落后“。我不知道什么是无条件的爱,我觉得爱是有条件的,只有我达到了他们的要求,他们才会爱我。
这些都是还在小学的故事了,也是想说,在我6-12岁的成长过程中,虽然有来自家家爹爹有温情的亲人的爱,但是父母的爱却是缺位的。
小学末期和初中家里搬到了一个大公寓里面。我有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很大的课桌。在我爸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和我妈住一间房,而家家爹爹和舅舅住在另一间房里。
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本来感情的萌发是人身心发展过程中的正常产物,但是却被冠以”早恋“的罪名。没有人告诉我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做,该怎么办,而是直接给出评判:早恋是不好的,不许早恋。这样的评判首先切断了所有沟通交流的可能。(何况我喜欢的男同学还都是成绩好的男生,我喜欢别人的才华。)
一开始我会和大我两岁的堂姐写信,我会和她说我每天发生了什么事,什么让我开心了,什么让我纠结了,所有小女生的心思都写在信里。堂姐会和我聊天,也会和我分享她的事情。我很多情感的输出都是通过和堂姐的信件。而我需要小心保护这些信件,因为如果让家人看到了,他们会去评判,会去制止,会阻断我唯一的情感沟通渠道。我把这些信件锁在抽屉里。抽屉的钥匙勾在家门的钥匙链上。可是每天带着一大串钥匙去学校,弄丢了怎么办呢,所以我就把钥匙放在书桌的一个架子里,以为不会有人动。这样做是有一部分信任在里面的。
后来堂姐变忙,我也更多地在日记里写自己地想法。而这些日记也是一样的不可以让我家人看到。我把日记本也锁在抽屉里。直到有一次我打开抽屉明显看到抽屉被动过。我质问我妈是不是动了我的抽屉的。不记得她是怎么回答的了。我说以后不要动我的东西。这是第一次。我以为我说了一次就可以了。但是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我把日记本转移到书包里,结果书包也被翻动了。我很愤怒。我是一个孩子,但是我也是一个人,我可以有我的秘密,我的隐私;作为一个人,我为什么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那还正是初中政治课在学每个人应有的权利的时候,我在学校学到的,隐私权是一个人的基本权利。(当我现在回国几次和我妈一起整理东西看到我妈的日记本的时候,她会很敏感地迅速把日记本抽走。每一次她这样做我都会想起我初中的时候抽屉被翻动的事情。每一次我都会说一句“你当时怎么偷看我的日记呢。”她不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初中我在学校最好的班里。因为周围的家长很多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外面培优,所以我的家长怕我掉队所以也把我送到外面到处培优。但是没有人去了解一下送到外面培优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中考?还是为了竞赛?如果是为了中考,那花那么多钱和时间学竞赛的内容性价比高吗?如果是为了竞赛,竞赛需要花费的是学校内容之外的时间,小孩对这个内容有极强的兴趣吗,有兴趣驱使的主观能动性去学习吗?没有人发自内心去了解过我的想法。所有人都只看分数和成绩,然后就是和其他同学比较。那种培优班又是大班教学,老师只管自己讲,有几个人听懂了就行,剩下的只要自己名声通过好学生炒起来了,自然不愁没有家长送学生过来。那时候人小,听不懂就不想学,不想学就更听不懂;我还不能表露出我不想学,不然会被骂。所以在那些我不得不去上的培优班里,我不知道我浪费了多少时间。
我记得有一次我妈送我去物理培优班,坐在她的摩托车后面。那时候由于我妈很多很多次翻动我的东西我已经很不喜欢她了,但是我想重新亲近我妈就主动跟她说了一些我对什么什么课觉得很有意思很感兴趣等等。而她立即回复:“你光这样说有什么用呢?说了能不能做得到?考试要考得好才算数。。。”那时候的一盆冷水浇下来,我握紧了拳头,对自己说我以后真的再不想跟她说这些了。
我爸不在家的时候我偶尔还可以休息一下,看看电视。只要我爸不出海的时候,他在家我就没有休息时间,也不敢休息。对我来说家是牢笼。没有人理解我,我怕我爸爸。我在家里要看他的脸色。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死了就好了。包括初中那次被我爸打之后离家出走。我也真是一个好学生,离家出走了都只是去图书馆整理数学笔记。只有学校是开心的。在学校和同学无论是学习还是聊天扯闲话都很开心。所以我喜欢学校。我从初二开始就特别不喜欢放假,因为放假我要待在家里。我也从初二开始就早上6点起床,然后6点半坐38路的第一班车去学校。晚上7点半回家,到家之后吃完饭就去我的房间,磨磨蹭蹭写作业到很晚,直到所有人都去睡觉了,我觉得我终于可以做我自己了。我可以蹑手蹑脚地走去厨房偷吃火腿肠,我可以把没有写完的日记写完,我可以想自己学什么就学什么。
后来我连纸质日记也不用了,那时候开始流行写博客。我建立了我的个人博客。我有我的想法,我有我的个性,我需要倾听的人,我需要有理解我的人。还好我每个星期还有唯一的一个小时可以正大光明上网的时间可以去写博客。但是一个小时怎么够呢,写东西是需要费脑力的,需要思考的。所以我在周中先把想法写在纸上,然后到周末就把纸上的字打到网上。可是后来发现一个小时这样也不够,所以我就去了网吧。很多初中的中午我都从学校混出去然后去网吧。别人去网吧是去打游戏,我去网吧是写博客。那段时间我爸不在家,所以我才可能这样;如果我爸在家,然后知道我去了网吧,不知道我的日子会怎么样。
初中如果从成绩来看,我最后也进了一个还算不错的高中,也免了中考。但是这其中有多少的压抑。我所有得到的正向反馈都只来自于学习,所以我努力努力学习去得到一个正反馈。但是除了学习之外呢,我有没有朋友?我和家人关系怎样?我有几个朋友,她们会听我说我的烦恼,她们会站在我的角度给我提出建议,她们会和我一起玩,我会很快乐。但是她们成绩不好。因为她们成绩不好,我家人会觉得和成绩不好的同学在一起会影响我学习。所以我爸妈会讨厌我的朋友,会在我面前说我朋友的坏话,会鼓动我远离我的朋友。这对我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为什么一切我喜欢的事物都要被干涉?我记得有一次临近数学竞赛联赛,上政治课的时候我还一心想着解数学题,然后被政治老师没收了竞赛试卷。老师说要我下课后去办公室找她。同时那节课上我家人讨厌的朋友也犯了什么错,老师也要她下课后去办公室。而正好那节课下课就到了中午,我爸去学校送饭,等了许久不见我,在老师办公室看到了我,看到了我和我的朋友站在老师的旁边。等我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我爸的脸色和眼神,我内心是恐惧的。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直接就是一顿痛骂,骂我的时候还连带着用恶语说我的朋友。我现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还可以感受到那种恐惧和压抑。我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一边吃饭一边流眼泪。
什么都不说,只是流眼泪,在初中太多次和我爸的冲突之后变成了我每次遇到冲突的时候的行为模式。
高中学校更远,当时学校是给了优惠条件可以提供住校住宿补助的,我内心很想和同学待一起,但是我家里人不放心我学习,所以秉着学习重要的缘故,我爸妈去高中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我也自高中之后搬离了住了十多年的家家家。这样的一个搬走,对我来说是我的生活里再没有了一直对我很和善很有爱的家家爹爹。
好的方面是高中因为喜欢一个非常有天赋的男生,在他的影响下带动了我对化学的热情:我因为喜欢他而喜欢上化学,因为喜欢化学而有更多机会和他相处。这样得到的正向反馈让我很开心。从他身上我看到和学到很多很好很珍贵的东西。但是我爸因为这个男生的其他方面不喜欢他。我曾发自由衷地感慨说如果不是这个男生,我的思想等等都到不了当时的高度。而我话没有说完,我爸就大声斥责我闭嘴。很管用,他只要一大声只要一吼,我就吓着了,就不说话了。我还说什么话呢?我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了。我妈不会吼我让我闭嘴,但我也没有觉得她听我说话了。
我高中只要放学时间过了十分钟还没有回家就会被我爸夺命连环call。很多次都是和我喜欢的男生一起在学校旁边的书店看书,但是这是不允许的,因为我没有“学习”,我在外面“玩”。我接了电话会听到他极其不耐烦地问我在干什么不回家。听了一次他不耐烦之后我后来就不想接他的电话了。于是他开始焦虑,然后一个电话一个电话不停地打。我最后实在无奈接了,或者是我最后回了家都不会看到他的好脸色和好语气。这给我产生的阴影是,直到现在我回国回家去只要看到手机显示我爸的名字,我心里还是会先咯噔一下。
整个高中,即使我在家里,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的。晚上上完晚自习,回到家想看看报纸,(报纸的内容有新闻还可以增加写作素材)只要看报纸的时间超过了二十分钟,我爸就会用极其冷酷的语气说“到点了啊”。很管用,我怕他,我收起报纸,乖乖地去课桌写作业。(然后如果语文作文没素材写不出来还会被评判说语文不行)
其实不仅我是沉默的,我的爸妈也没有很好地沟通。吵架很多,打架几次。奶奶、家家、爹爹、舅舅、舅妈都到家里去拜访过。每次他们来,家里就很热闹,会说这说那说一些很轻松的事。他们走的时候,我内心总是不舍,但是不舍也不敢表露出来,然后等他们走了之后一个人默默难过。把我所有对爱的渴望都写在语文老师要求的每周周记里面。我会心思敏捷情感细腻然后伤悲春秋感慨人生,语文老师留言评价说:“小小年纪感概人生到如此程度,实属不易!”
偶尔我爸心情好会主动过来跟我说话,但我除了“嗯”“啊”,和默默地听,也不知道还可以多说什么。我唯一有说过我的想法就是我晚上想吃东西,然后他经常给我做鸡蛋羹。我还没有吃到过比那更好吃的鸡蛋羹。他有时候感情到了也会跟我说他小时候的故事,告诉我他的苦楚。我去听了,我去了解了,我去理解了,然后对自己说,他也不容易。
高二以前,在学校里面学的还是新鲜的内容,还有化学竞赛可以让我投诸精力和热情,无论家是怎样,学校总体还是开心的。但是到高三之后,一整年都是在做题、重复以前已经学过的内容,而且竞赛也结束了,生活开始变得让人窒息。我不知道多少次和同学一起抱怨这样的生活。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对我自己说,我以后一定不要我的小孩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下长大,我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我要怎么让我的孩子去接受这一切?而这是为我之后的出国埋下的种子,我出国有学业追求的缘故,但是如果要说是逃离国内也不为过。
高考之后我爸比我更担心高考成绩,而他把他的担心都发泄在我身上。那等成绩的一个月,对我来说是终于解放了,但他不愿意让我解放,我的放松在他看来是对自己未来的不负责任。他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他所有对我的压迫都是把我越逼越远。
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有幸去了上海,在上海姑家家家里住了两个星期。这个两个星期里和大姨姨父有了一些接触。我看到大姨和姨父很有爱,那种有爱的感觉很温暖所以我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她们会去问我的想法,她们不会去评判或者打击我的想法。同时大姨和姨父也让我见识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大姨跟我分享她国外的生活,姨父给我制定了一个出国计划,让我出国的梦想不再是遥远的一纸空谈;我很感激。
我对大学的憧憬里面有很多拥抱自由在里面。我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做我自己了!我终于可以发表我自己的观点了!我终于可以很骄傲地跟别人说我高中喜欢过一个男生,是那个男生影响了我的选择让我走到了今天;而我跟别人说这些的时候,我不会被打压不会被斥责,听我说我的故事的人会很欣赏很羡慕我。所以我也喜欢大学,虽然学校在武汉,我仍旧很少回家。
我缺乏的还是爱。然后我在大一暑假第一次恋爱了,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去爱,我家里也没有一个好的爱的示范。我觉得那个男生是一个可以和我一起向着共同的学术目标努力的人。于是像以往所有的单恋一样,我很认真很用心,但是过了刚开始一个月的激情期,一切就不一样了。开学之后那个男生不愿意在路上和我一起走,上课/自习不愿意和我坐一起。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很害羞不想让别人看到,也觉得在一起自习影响学习。我对这种状态表示不开心,我希望两个人可以更亲密;那是我第一次向那个男生提出要求,但是这遭到了那个男生的拒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打电话问了关系很好的中学同学,她告诉我说两个人很重要的是沟通。所以我给那个男生写了一条很长的短信,说了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更亲密的好处,也说了我们都是很上进的人所以不会影响学习。但是他不为所动。就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我们都认识的一个学长做了中间的调解员;学长说我比那个男生成熟,如果我爱他,要耐心地温柔地等待他成长;在经过学长的调解之后,他答应去尝试。但是他的进步速度太慢了,那一整个学期我们都在纠结着上课和自习坐不坐一起的问题。有一次我们走在自习室的路上,我想要自习坐在一起,他不同意,我仍旧坚持;他开始烦躁了,怒地把手机重重地往地上摔摔了几米远(摩托罗拉的手机,经得起摔)。我看到他摔手机的行为一下子呆住了,也吓住了。那种被惊吓的感觉,那种恐惧的感觉,就和我所经历的我爸给我的恐惧一样。我呆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然后就开始流眼泪。这件事最后也是学长去调解的。但是在那一个学期是我和那个男生有最多磨合的时候,每次我觉得我提出的要求对于一个恋爱中的人来说都是很合理完全不过分的要求,但是那个男生都没有给我我期待的回应并且在回应我的时候掺杂了太多他的情绪。而我只要一听到他的拒绝,一看到他的情绪,我就怕了。所以我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我们和学长有很多交流,但是毕竟不是所有二人时光都有学长参与,所以我只敢在我知道学长同意我的地方坚持我的观点,在学长没有能涉及到的地方不断去压抑自己的内心需求,默默忍耐。然后会换位思考,站在男友的角度为他着想。
这样的相处模式一下子就是大学三年,毕业后出国异地三年。
而大学期间因为我的目标明确,同时看准了的事就下定决心往前走,然后运气也一直很好,所以在学业上一直走的很顺。
出国后一开始不习惯,同时在经过了二十多年家庭或者社会的“学业是最重要的”理论强化,加上我没有从任何学业或者感情之外收获过正向反馈,我的生活里只有学术和男友,没有其他爱好,没有朋友。学术上顺利还好,只要不顺利,我就会焦虑。而那个时候我和男友,大多数情况都是我去接他的情绪,我的情绪我根本就不敢表达,因为不知道表现自己之后会得到什么样的反馈。因为是异地,所以我也会写日记,写分享,但是他也没有很认真地去对待。
刚出国的时候,偶尔的压力撑一撑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在出国第二年的时候,博士资格考试是我整个人生第一次在学业上翻车。我的学术积累和考试内容并不是吻合的。我老板当时觉得我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但是考试的老师认为我没有达到他们的标准。我向其中一个老师解释说我的科研背景和考试标准不一致,所以我过去没有经受过很多这方面的训练。那个老师回邮件说“这是本科生都该知道的内容”。同时那个老师开始要求我每周每周发给重写的内容。我发给他之后他没有一句鼓励的话,只是把我批评地体无完肤然后给我一个期限要我下周再发一个给他。每次看到他批评我的邮件,他的批评邮件都写得很不清楚,我看了他的邮件仍旧看不明白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看着他用的刺眼的词,内心也是恐惧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和他交流,我还怕我一个做不好他就把我赶出去了。后来在到了某一个期限的一天,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什么都没有发给他,也什么都没说。然后他就给出了我没有能力想出科研想法的评价,把我老板叫来,说要讨论一下我的情况。这时候我由于事先计划好了要回国,所以这整个过程都暂且告一段落。
由于那一学期我都在因为博士资格考试的事情挣扎,所以和男友之间说的话题都是围绕着考试。我自己很忙很焦虑,也没有顾上很多男友,但是我还是感觉到男友主动和我说话变得越来越少。同时我还发现他有去拉斯维加斯而没有像以往一样主动告诉我。等我们回国见面的时候,那种不一样的感觉更明显了。我在他手机里发现他劈腿了。博士考试没过、男友劈腿,这是我仅有的有过正向反馈的事情,而这两件事都是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是极其沉重的打击。
我第一时间和大学的学长联系了。我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和男友一路奋斗过来他却会这样做。学长说以他对男友的了解,觉得他本心并不坏;如果我还爱他,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是的,我还爱他啊。他在那时候第一次劈腿,第一次劈腿后面对女友,他整个人也很懵。我看到他内心的挣扎,就像看到一个无助的孩子在人生道路上不知道怎么选择。头脑里面出现这样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对他说我可以给他一个月的时间,让他想清楚喜欢的人是谁;如果他想清楚了选另一个女生,那就我们就断了;如果他选我,就和那个女生断了。这或许已经是我那么长时间和他在一起,说话最有力的一次了。他听到我这样说之后觉得很对不起我,思考再三,说还要和我在一起。
回国的那一个月我都在努力调整自己。这件事我只告诉了学长,我中学很好的两个朋友,还有舅舅舅妈。事后我爸抱怨说我不告诉他。可是什么时候我们有过很好地沟通过的吗?在我童年的时候,我想说,没有人听,这么多年了,我还可能说吗?
带着一身疲倦和伤痕再次回了美帝。我还是要面对博士资格考试。而好在老板一直都站在我这边想帮我,所以老板联系了让我转专业,但是我需要接受所有新专业的课程考核条件。我也要面对我内心对感情的不安全感。信任一旦缺失,重建需要力气。我会希望男友能够和我有更多互动,但是男友的心思在他自己的学业身上。我和他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从头到尾他都并没有他所说的喜欢我。他会嫌弃我胖,会要求我减肥;我说了没心情不想去管减肥的事情,他会直接烦躁挂断我电话;我向他分享我读的书,他会直接评价“读这种鬼书”。所有的这些积累起来,我终于累了。我终于不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我开始调整心态,努力补足新专业的内容,同时走出自己狭隘的圈子,去和人交朋友。同时第一次接触到了基督教。第一次去教堂听到赞歌,听到歌词里说耶和华永远爱你。那一刻我内心猛地被触动了,泪流不止。
那年圣诞节,老板邀请组里的同学都去他家做客。我到老板家,我看到他们家两个可爱的孩子。我看到老板娘蹲下身,对她10岁比她矮很多的儿子说,你可以帮我一忙吗?那一幕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我觉得老板娘是把她儿子当成了“人”来看。我看到老板和他女儿手拉手在客厅里跳舞,或者老板给女儿公主抱。我看着这样和谐的家庭氛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再后来我的学术终于又重新走上正轨,我拾起了部分自信,整个人开始变光彩了。因为我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男友身上,所以一身轻松,而且他也主动联系我更多了。随着他慢慢地成长,他开始意识到我的珍贵了。但是很多时候我们仍旧有沟通的不畅快:他会很直接地贬低我喜欢的东西;在我们有不同想法的时候,他仍旧不会去倾听,不会去理解我,而是按照他的想法他的意愿去说话。而且他每次对我的每一个评价,都和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来自家庭的评价类似。他仍旧有情绪,只要他的情绪一来,就会触动我童年和我爸的经历,然后我整个人都会关闭起来保护自己。
直到我遇到现在的男友C,我在和C谈话的时候,我不会觉得他在评价我。我和他讨论问题的时候,可以很平等,他会听我在说什么,然后听懂了我的意思之后给我回复。所以我喜欢和他说话。一开始我们只是简单地聊天,后来我发现我喜欢上他了。我们开玩笑打趣对方的时候,我好像找到了恋爱的感觉。那种被照顾被宠爱的感觉,是之前的男友从来都没有给过我的。而我们在谈到美国文化的时候,那种充满爱充满温情的家庭让我羡慕不已。在有一次我们出现矛盾的时候,我又一次沉默不语,而C有办法能够让我开口说话,这对我来说是过去几乎无法发生的事情。所以我单方面沦陷了。
我不愿意做劈腿的事情,所以在确定我自己的心意之后我直接跟前男友说了分手。要分手,总要伤人,伤人看人受伤的过程也让人痛苦不已,但是不后悔。告别前男友,告别前男友和我的相处模式,告别所有他的评价,对我来说也是告别过去中国文化下我受到的所有评价,我觉得我终于得到了自由。我觉得我前二十多年在感情上都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次,而这一次,好不容易感受到不一样的喜欢的/被宠爱的感觉了,这一次,我一定要为我自己活一次!和前男友分手之后,我告诉了C,同时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喜欢C。很快地我就和C确定了关系。
整个和C的关系都很温情,他和他的家人都让我感受到很多我很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暖。只是我自己有一个二十年积累起来的毛病没办法解决,就是在我觉得有冲突的时候,我没有办法表达自己。因为我在我的家庭里和前一段感情关系里见过太多太多次争锋相对带来的伤害,我不想做一个争锋相对给别人带来伤害的人,而我又不知道要怎么去处理冲突,所以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或者躲在卧室里默默地哭;又或者是冷战,伤人伤己。每次事后C都很包容我跟我说,我需要去和他沟通。我有努力去做,但是很多时候仍旧做不到。
2019年从三月份开始我不间断地去做心理咨询,了解到了这个词 PTSD(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创伤应激障碍),才真正了解为什么我在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在受到对方的情绪之后会完全无法处理。人在幼年期间所遇到的创伤,可能被大脑埋没在了记忆深处,但是没有经过大脑完整地把创伤处理好。而在成年之后,只要遇到类似的情况就会在潜意识里带动整个人的反应变得像童年时候经历的一样。而那个童年的我,就是一个很无助很害怕,渴望被理解却无人知道倾听的孩子。
不仅仅是和男友的关系上,在学业/工作关系上我也有这样的问题。在几次我觉得受到委屈了之后,我都无法去表达自己,无法为自己说话,用沉默去逃避。这些都逼迫我自己去面对自己的问题。
直到现在,在和其他人顺利沟通的次数增多之后,我才能够对自己的成长过程看得越来越清楚,也越来越明白我的方向和需要去突破的地方:当自己的利益被侵占时,不会用正确的方式,有力地为自己说话,而是用不成熟的方式忍让,或者用错误又有力的方式弄糟关系。这也是我2020年主要要去做的成长突破。我觉得成长突破的第一步,就是面对过去,处理过去历史遗留问题。我不再是过去那个无助的小孩了。现在我把以前没有说出口的话说了。还会有人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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